杨善群|孔氏家族对《尚书》学的卓越贡献
发布: 2023-09-26 22:38:50 来源:本站原创  作者:杨善群  

文章刊载于《齐鲁学刊》2020年第1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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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据史书记载,孔氏家族的始祖孔子曾对古代优秀文献《尚书》进行编纂,并为每篇作《序》,概述其写作的原委和宗旨。孔氏家族在西汉的传人孔安国,于秦火之后对《尚书》进行抢救,并为之作训注文字和考证史实的《传》。孔安国之后,孔氏家族许多学者坚持对《尚书》及《传》进行搜集、整理和修订。至魏晋之际,包括今文三十三篇和古文二十五篇共五十八篇完整的孔传《尚书》,已经问世流行。孔氏家族对《尚书》学贡献卓著,在历史上应该写下浓重的一笔。可是自宋代疑古思潮兴起以来,许多学者对孔氏家族在《尚书》学方面的卓越贡献,进行歪曲、抹杀和诋毁。今天我们必须拨乱反正,揭露疑古思潮的危害,恢复历史的本来面貌,让孔氏家族对《尚书》学贡献的业绩,大白于天下。

 


在中国学术史上,孔子及其后裔形成的孔氏家族,对中国古代优秀的文化典籍《尚书》的保存和整理,有着特别突出的贡献,是中国文化史上一段令人赞叹的佳话。可是长期以来,由于疑古思潮的泛滥,这些贡献和佳话受到怀疑、歪曲和诬蔑。改革开放以来,已有不少学者对此进行反思和辨正。为走出疑古时代,恢复历史的本来面貌,本文拟对孔氏家族在《尚书》学方面的杰出贡献,作一细致的探讨,使学术史上这些积极的成就,得以发扬光大。

 

一、孔氏家族始祖孔子对《尚书》的编纂和作《序》

关于孔子曾经对《尚书》进行编纂,并为每篇作《序》,在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等史籍中有相当多的记载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云:“孔子……追迹三代之礼,序《书传》,上纪唐虞之际,下至秦缪,编次其事。”《汉书·艺文志》述:“《易》曰:‘河出图,洛出《书》,圣人则之。’故《书》之所起远矣,至孔子纂焉:上断于尧,下迄于秦,凡百篇,而为之《序》,言其作意。”《史记·三代世表》又说:“孔子因史文次《春秋》,纪元年,正时日月,盖其详哉。至于序《尚书》则略,无年月。”《汉书·楚元王传》附《刘歆传》载刘歆《移太常博士书》并谓:“孔子忧道之不行……修《易》序《书》,制作《春秋》,以纪帝王之道。”从上面这些记载,可见孔子曾对《尚书》进行编纂,并为各篇作《序》,这是确凿的历史事实。

现存《尚书》百篇之《序》为孔子所作,还可以从下面这些事实得到证明:

(一)司马迁作《史记》,引过大量的《书序》。如《史记·夏本纪》载:“帝太康失国,昆弟五人,须于洛汭,作《五子之歌》”;“羲、和湎淫,废时乱日,胤往征之,作《胤征》”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载:“自契至汤八迁,汤始居亳,从先王居,作《帝诰》”;“既绌夏命,还亳,作《汤诰》”。《史记·周本纪》载:“成王自奄归,在宗周,作《多方》;既绌殷命,袭淮夷,归在丰,作《周官》。”司马迁引了那么多《书序》,他肯定知道这些《书序》的来历。他一再说孔子“序《书传》”、“序《尚书》”,一定是有根据的。

(二)孔子对《尚书》有深入的研究。虽然《论语》只有《为政》、《述而》、《宪问》三篇中记述孔子曾引用和论及《书》的事,但《孔丛子》中有大量记述孔子论《书》的内容,其《论书》篇记孔子曰:

吾于《帝典》,见尧、舜之圣焉;于《大禹》、《皋陶谟》、《益稷》,见禹、稷、皋陶之忠勤功勋焉;于《洛诰》,见周公之德焉。故《帝典》可以观美,《大禹谟》、《禹贡》可以观事,《皋陶谟》、《益稷》可以观政,《洪范》可以观度,《泰誓》可以观议,《五诰》可以观仁,《甫刑》可以观诫。通斯七者,则《书》之大义举矣。

孔子论《书》的大义还有多处。特别是他对子张、子夏、宰我等学生提问的解答,以及对当时的社会名流季桓子、鲁定公、孟懿子、齐景公、鲁哀公等关于《书》的诠释,都细致、深切。这些都足以说明,孔子完全有能力完成对《尚书》各篇写《序》的工作。

(三)孔子所在的鲁国,是当时的文化之邦,文献没有遭到战争的洗劫。孔子曾对学生们阐述:“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可知也;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可知也;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可知也。”又赞叹说:“周监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,吾从周。”正是由于孔子身处鲁国的文化环境,故得以依靠当时丰富的文献,完成了为《尚书》各篇作《序》的重任。

(四)孔子有喜欢写作的习惯和爱好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载孔子“因史记作《春秋》,上至隐公,下迄哀公十四年”,“约其文辞而指博”,“以绳当世”。除作《春秋》外,“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说卦》、《文言》”。孔子如此喜爱写作,他为《尚书》各篇作《序》,是完全顺理成章的。

刘义峰对《书序》曾作深入的研究,他指出:伏生本、孔壁本的《尚书》都是有《序》的,还有《史记》所引的《书序》,均应来自先秦。“它们共同的祖本肯定历史悠久,其形成必在《尚书》整理之时。作者只能是孔子”。这个论断十分正确。

孔子为《尚书》作《序》,不但历史上有许多明确的记载,而且有大量事实可以旁证,已如上述。但自南宋以来,学术界掀起了一股疑古思潮,对历史记载进行怀疑。如南宋大学者朱熹就一再说:“《书》小序不是孔子自作,只是周、秦间低手人作”;“《书序》恐即是经师所作,决非夫子之言”,等等。这种说法,一直沿袭到现代。已故著名史学家陈梦家说:

我们以为司马迁已引《书序》,是武帝前已有。惟《书序》体制不见于先秦者,它和太史公《自序》叙作一百二十九篇十分相似,所以可认为是秦、汉之际解经的人所作。

这个说法,问题很多:

第一,“秦、汉之际”,正经过秦火之后,哪里去找《尚书》?《史记·儒林传》述:“秦之季世,焚《诗》《书》,坑术士,六艺从此缺焉。”《书》都被焚烧,“术士”大量被坑杀,如何还能“解经”?

第二,又据《史记》记载:“孝文帝时,欲求能治《尚书》者,天下无有,乃闻伏生能治,欲召之。是时伏生年九十余,老不能行,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。”可见在汉文帝以前,“秦、汉之际”,最早能治《尚书》者,除伏生之外“天下无有”,哪里还有什么“解经的人”?可见所谓“秦、汉之际解经的人”,乃陈梦家先生想象出来的,实际不可能有。

第三,这“解经的人”没有姓名,如何确立权威?他作的《序》,谁会相信和采用?再说为《尚书》各篇作《序》,有些篇早就亡佚,至今没有出现过,如《商书》中的《帝告》、《厘沃》、《汝鸠》、《汝方》、《夏社》、《典宝》、《沃丁》、《伊陟》、《仲丁》等;《周书》中的《分

器》、《旅巢命》、《归禾》、《嘉禾》、《贿肃慎之命》、《亳姑》等。这些早已亡佚的《尚书》,“秦、汉之际解经的人”从没有见过,也没有文献资料可以查阅,他是如何为这些佚《书》作《序》的呢?

第四,所谓“《书序》体制不见于先秦”,也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。众所周知,《诗》有《诗序》,根据历来学者一般的说法,《诗序》为孔子的学生子夏所作。《易》也是有《序》的,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述:“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《彖》、《系》、《象》、《说卦》、《文言》。”《正义》引《易正义》曰:“孔子就上下二经,各序其相次之义。”可见《诗》和《易》在先秦都已有《序》,它们和《尚书》之《序》是相辅相成的。

由上所述可以明显地看出,追随疑古思潮,从主观想象出发,歪曲历史事实,必然会弄得矛盾百出,无法自圆其说。春秋末年的大学者、政治家、思想家、教育家孔子,曾经编纂《尚书》,并为各篇作《序》,这个历史事实是不容怀疑和否定的。

 

二、孔氏家族在西汉的传人孔安国对《尚书》的抢救和作《传》

自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,文化萧条,《尚书》绝迹。汉代初年,有济南伏生开始治理《尚书》。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述:“秦时焚书,伏生壁藏之。其后兵大起,流亡。汉定,伏生求其书,亡数十篇,独得二十九篇,即以教于齐、鲁之间。学者由是颇能言《尚书》,诸山东大师无不涉《尚书》以教矣。”因为这二十九篇《尚书》,伏生用汉代文字书写,后称之为“今文《尚书》”。当时孔氏家族在西汉的传人、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,参与了对今文《尚书》的学习。陈以凤论证说:“孔安国为鲁人,当时流风所及,当从这些‘山东大师’那里学到伏生所传的《尚书》。”这个分析是合情合理的,孔安国应该先是学习和钻研了伏生所传的今文《尚书》。

在成为汉武帝的博士后,孔安国即把今文《尚书》传授给其他人。《史记·儒林传》载:“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,欧阳生教千乘兒宽。兒宽既通《尚书》,以文学应郡举,诣博士受业,受业孔安国。”然则兒宽学习《尚书》,既受欧阳生之教,又受业于孔安国。由于孔安国等的积极活动,当时学者“颇能言《尚书》事”。孔安国学习和传授今文《尚书》,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果。

到汉武帝末年,孔安国又获得了古文《尚书》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述:“古文《尚书》者,出孔子壁中。武帝末,鲁恭王坏孔子宅,欲以广其宫,而得古文《尚书》及《礼记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凡数十篇,皆古字也。”“孔安国者,孔子后也,悉得其书,以考二十九篇,得多十六篇。”这样,在孔安国手上,有了两部《尚书》:一是伏生传授的今文《尚书》二十九篇,二是孔子宅中发现的比伏生本《尚书》“多十六篇”的古文《尚书》。

在得到其先祖留下的这些古文《尚书》之后,孔安国即对之进行抢救,用汉代流行的隶书文字将其写定。《史记·儒林传》述:“孔氏有古文《尚书》,而安国以今文读之,因以起其家。”孔氏家族后代撰写的《尚书序》也说:鲁恭王坏孔子宅而得先人所藏古文《尚书》之后,“悉以书还孔氏。科斗书废已久,时人无能知者,(孔安国)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,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,更以竹简写之”。可见孔安国“隶古定”而改写的《尚书》,除新发现的十六篇,还有伏生传授的今文《尚书》,因而就有了对今文《尚书》而言的孔安国古文说。《汉书·儒林传》记:“安国为谏大夫,授都尉朝,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。迁书载《尧典》、《禹贡》、《洪范》、《微子》、《金縢》诸篇,多古文说。”孔安国的古文说,是对今文《尚书》伏生说的改进和更正。

在这个基础上,孔安国开始进一步着手为《尚书》作释义的《传》。《孔丛子·连丛子上》载孔安国堂兄孔臧的《叙书》曰:“臣世以经学为业,家传相承,作为训诂。”“侍中安国受诏,缀集古义……臣家业与安国纪纲古训,使垂来嗣”。孔臧又有《与从弟书》曰:“旧章(按指古文《尚书》)潜于壁室,正于纷扰之际,欻尔而见,俗儒结舌,古训复申,岂非圣祖之灵欲令仁弟赞明其道,以阐其业者哉?”“知以今雠古,以隶篆推科斗,已定五十余篇,并为之传”。《孔丛子·连丛子下》并载孔氏家族在东汉的传人孔季彦曰:“先圣遗训,壁出古文,临淮传义,可谓妙矣。”所谓“临淮传义”,即指曾当临淮太守的孔安国为《尚书》作传释义的事。《孔子家语》王肃注《四库全书》本有一篇《后序》,记孔安国之孙孔衍上书朝廷曰:“臣祖故临淮太守安国,逮仕于孝武皇帝之世,以经学为名,以儒雅为官,赞明道义见称。前朝时鲁恭王坏孔子故宅,得古文科斗《尚书》、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,世人莫有能言者。安国为之今文读,而传训其义。”《尚书序》也说:“(孔安国)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,于是遂研精覃思,博考经籍,采摭群言,以立训传,约文申义,敷畅厥旨,庶几有补于将来。”由上所述可见,孔安国开始着手为《尚书》作《传》释义,是无可争辩的历史事实。

在初步完成作《传》之后,孔安国还曾经向朝廷献书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记:“安国献之,遭巫蛊事,未列于学官。”刘歆《移太常博士书》也说:“天汉之后,孔安国献之,遭巫蛊仓卒之难,未及施行。”但有的记载说他没有献。《孔子家语·后序》记:安国为《尚书传》等,“既成,会值巫蛊事,寝不施行”。《尚书序》也说:安国为《尚书》“作传”,“既毕,会国有巫蛊事,经籍道息,用不复以闻,传之子孙,以贻后代”。也许书献了不起作用,等于没有献。

关于孔安国是否有献书之举,有学者据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称安国“蚤(早)卒”,而《太史公自序》云:“余述历黄帝以来,至太初而讫。”则安国在太初四年(前101)前已经去世,而巫蛊事发生在征和二年(前91)。孔安国没有活到巫蛊事之年,故他不得有献书之事。我们认为,《史记》说孔安国“早卒”,这是司马迁的疏误,与许多史书记载不合。《孔子家语·后序》明确记载:“子国(孔安国字)由博士为临淮太守,在官六年,以病免,年六十卒于家。”有学者考证孔安国生于景帝中元元年(前149),卒于武帝征和三年(前90)。这应该是历史的真实情况。

由上所述可知,孔氏家族在西汉的传人孔安国,在秦焚书坑儒、文化典籍极度匮乏的情况下,他先学习和钻研伏生所传的今文《尚书》,并积极进行传授活动,使《尚书》学开始在汉代兴盛起来。特别是在武帝末年,当孔子宅壁发现大量古文《尚书》后,他更努力进行抢救,用自己的文字知识,对《尚书》古本进行“隶古定”,用竹简重新书写,并对伏生所传今文《尚书》提出改进和更正的古文说,其许多古文说为司马迁的《史记》所采纳。更加可贵的是,为了更好地理解《尚书》的内容,他开始着手编写为《尚书》训诂释义,即《传》的工作。在初步完成用今文写定已发现的《尚书》并作《传》释义之后,他又准备将这部较完整的《尚书》献给朝廷,以利文化事业的发展。可惜在武帝末年,巫蛊事发,孔安国献书得不到支持。但他奠定了《尚书》学发展的基础,功不可没,他的成果由孔氏家族的后代一直保存下来。

 

三、孔安国后孔氏家族对《尚书》的整理和修订

在孔安国之后,孔氏家族有许多人精通《尚书》。《后汉书·儒林传》载:“自安国以下,(孔氏家族)世传古文《尚书》、《毛诗》。”该书又载孔氏家族中孔僖有二子:长彦和季彦。“长彦好章句学,季彦守其家业”。所谓“章句学”,即治今文《尚书》;所谓“守其家业”,即治古文《尚书》。据陈以凤从《汉书》、《后汉书》、《孔丛子》、《阙里文献考》、《孔子世家谱》等文献查阅,孔安国之后的孔氏家族中,“孔卬、孔衍、孔驩、孔子立、孔子元、孔子建、孔延年、孔霸、孔光等人多精通《尚书》,其中孔衍、孔驩、孔延年、孔霸、孔光都是《书》学博士”。孔氏家族的学者从西汉、东汉一直延续到三国时期。《孔子家语·王肃序》云:“孔子二十二世孙有孔猛者,家有其先人之书。昔相从学,顷还家,方取已来,与予所论有若重规迭矩。”可见与王肃同时代,孔家有孔猛,藏“有其先人之书”,也是一位儒学的研究者。这些人应该都特别关心孔氏家藏的《尚书》及其释义的《传》。

从《小尔雅》一书的编撰,更可以看到孔氏家族后代的用心。据黄怀信考证:“《小尔雅》……其作者当是孔安国的孙子孔驩和曾孙孔子立父子。” “《小尔雅》很有可能就是孔驩、孔子立父子的作品,是他们为‘训诸生’和‘教阙里’而编”。据陈以凤考证:“《孔传》与《小尔雅》释词相同者有70多条。”可见《小尔雅》是孔安国后孔氏家族为汇总《孔传》等家族著作中的释词而编撰的。显然,他们在对《孔传》不断进行研究和修订,因而产生了像《小尔雅》这样的作品。

最能证明孔安国后孔氏家族在不断修订《孔传》的,是《孔丛子》中记载孔氏家族在东汉的传人孔季彦对友人孔大夫说的一段话:

先圣遗训,壁出古文,临淮传义,可谓妙矣,而不在科策之列,世人固莫识其奇矣。斯业之所以不泯,赖吾家世世独修之也。今吾猥为禄利之故,欲废先君之道,此殆非所望也。

这里说明,曾作临淮太守的孔安国,对“壁出古文”做过释“义”和撰“传”的工作,这是“先圣”的“遗训”,极其“奇”“妙”。他们把整理和修订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作为家业。这不是“为禄利之故”,而是弘扬“先君之道”。正因为孔安国后孔氏家族的“世世独修”,使《尚书》之学绵绵不绝,古代优秀的文化典籍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日臻完善。

据李学勤考证:“今传本古文《尚书》的出现,比王肃的时期还要早。”晚清一些学者已经论证,在东汉的不少著作里已经有对古文《尚书》文句的引用。李先生指出:“东汉时好多学者的作品中能找到至少可能来自今传古文《尚书》的文句,这难道是巧合么?一种合理的解释是,东汉中晚期这种《尚书》本子逐渐传播流行。这和当时孔僖、孔季彦等人的活动,在时间上便合拍了。”可见,孔季彦等孔家学者对古文《尚书》的修订,使这个本子在东汉中晚期传播流行起来,为不少学者所学习和引用。

到西晋时期,社会上流行的不但有古文《尚书》,还有对其进行释义的《孔传》。这可以从晋立经学博士的情况得到证实。《晋书·荀崧传》载荀崧上疏云:晋初武皇帝崇儒兴学,“置博士十九人”中有“贾、马、郑、杜、服、孔、王、何、颜、尹之徒”。当代经学家周予同在注《经学历史》时指出:“按孔即孔安国《古文尚书》。据此,则《古文尚书》西晋已立学官。” 孔氏《古文尚书》既已立学官、置博士,其有供学习的本子,自不待言。与此同时,李学勤指出:“西晋时已有古文《尚书》孔传。”民国初期有陈汉章对此作过详细的阐述和论证。这些都是孔安国后孔氏家族不断努力整理和修订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的结果。

特别应当指出,当时的孔氏家族还对社会上流传和新发现的古文《尚书》进行搜罗,由《史记》《汉书》所载,孔安国从孔壁而得的古文《尚书》“多十六篇”,扩大到二十五篇。同时,他们又把今文《尚书》和古文《尚书》进行混合编纂,以便于阅读和研究。《尚书正义·尧典》引《晋书》记述了古文《尚书》由太保公郑冲到苏愉、梁柳、臧曹,直至梅赜的传授过程;又引《晋书·皇甫谧传》曰:“姑子外弟梁柳边得古文《尚书》,故(谧)作《帝王世纪》,往往载《孔传》五十八篇之书。”可见从郑冲到梅赜传授的《尚书》,已经附有《孔传》,其篇目也已经变为今文《尚书》三十三加古文《尚书》二十五的“五十八篇”。由于当时孔氏家族的努力,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的整理和修订取得了迅速的发展和惊人的成就。

关于《尚书》等儒家典籍的成书,李学勤曾作过总结性的论断:“今传本古文《尚书》、《孔丛子》、《家语》,很可能陆续成于孔安国、孔僖、孔季彦、孔猛等孔氏学者之手,有着很长的编纂、改动、增补的过程。”陈以凤也对《尚书孔传》有过类似的总结:“《孔传》确实含有孔安国的训解,其内容可能先由孔安国传授,后由多人、多次、多时补充、改订、结集而成,与孔家学者有密切关系,是汉代孔氏家学的产物。”由此可见,今传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,凝结着孔氏家族数十代人的辛劳和智慧。他们对于中华优秀文化所做出的卓越贡献,将永垂史册。

 

由上所述,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些明晰的结论:上古三代由史官编撰记录珍贵史事的文献《尚书》,到春秋末年的孔子将它们进行编纂,并为每篇作《序》,成为一部相当完备的历史教科书。但到秦时实行焚书坑儒,文化遭到极大摧残。孔氏家族在西汉的传人孔安国,着手对遭摧残的文化典籍《尚书》进行抢救。他先是学习和钻研伏生所传的今文《尚书》,并进行传授活动;后又研究和写定从孔壁发现的古文《尚书》,并为之作释义的《传》,以使《尚书》更便于阅读和了解。孔安国以后的孔家学者,更不断对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进行整理和修订,并搜罗社会上新发现的古文《尚书》,把它从十六篇扩充至二十五篇,还把古文和今文混合编纂。由于孔氏家族学者的不断努力,至东汉后期,一部今文三十三篇加古文二十五篇并都有《孔传》的完整《尚书》,已经编纂成集,并传播流行。从郑冲到梅颐传授的就是五十八篇《孔传尚书》的完本。

但是自南宋以来,由于疑古思潮的兴起,孔氏家族长期以来整理《尚书》并为之作《传》的历史被严重歪曲。如清代疑古学者阎若璩作《尚书古文疏证》,便对古文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大加诋毁,说:“盖伪作此书(即古文《尚书》)者知两汉秘府有古文而无训传,今又并出训传,不得不迁就傅会其说,以售其欺耳。”“魏晋间名渐讹易,孔安国传……《书》与《传》同出一手。” “《经》与《传》同出一手,伪则俱伪”。当代学者并对此大加宣传,说:“自清代阎若璩《尚书古文疏证》问世后,学者多已认同今传本《古文尚书》二十五篇为晋人伪作,而《尚书》孔安国《序》并《传》,皆被视为晋人托西汉孔安国之名的伪撰,而被称为‘伪孔序’和‘伪孔传’。”上述这些不顾历史事实的歪曲宣传,是对孔氏家族千百年来整理《尚书》功绩的污蔑,是对历史极不负责任的态度。我们必须正本清源,还原事实的真相,使孔氏家族整理、修订《尚书》及《孔传》这一精彩和光辉的业绩,为人们重新认识,成为学术史上的奇迹和文化史上的瑰宝。




作者简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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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善群,上海人,195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,1981年毕业于兰州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专业研究生班,现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。历任中国先秦史学会理事、中国《孙子兵法》研究会理事、《史林》副主编等职。著有《孙子评传》《越王勾践新传》《孙子兵法今用》《创世在东方》《诗经里的世界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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